作者 | 秋雨

一个国家可能在20年后消失。

近日，俄罗斯《观点报》发表报道称，30多年来，世界有一个国家常住人口数量持续下降，自然增长率呈惊人的负数。当地社会学家警告，如果再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，该国可能只剩20年“寿命”。

专家还预测，随着新冠疫情好转，该国人口外迁、移民的步伐将加快。

这个正在消失的国家就在俄罗斯附近波罗的海畔，人口只有187万，名叫拉脱维亚。2022年前九个月，拉脱维亚出生了1.2万婴儿，死亡人数却是出生人数的近两倍。

当一个国家消失时会发生什么？

近10年，拉脱维亚的报纸头条都在发出警示，“今年人口录得新低”。但就像海边的浪潮逐渐褪去，人流越来越少的拉脱维亚城市，愈发像裸露的海滩般，孤寂且透露绝望。

离 开

单看统计指标，拉脱维亚不像是正在消失的地方。

在世界银行集团公布的营商报告中，拉脱维亚经商便利度排名第21位。在联合国开发计划署发布的“人类发展指数”中，拉脱维亚排名第39，属于极高人类发展水平国家。

联合国发布的“人类发展指数”排名，拉脱维亚位列39，仅次于葡萄牙

2019年，拉脱唯亚的人均GDP世界排第49，属于发达国家行列。

但深入拉脱维亚的肌理，现实生活似乎与体面的排名没有太多关联。

2018年，拉脱维亚文学协会曾发起一个主题为“我是内向者”的书展活动，自嘲自己国家的文化正变得越来越内敛。

许多去过该国旅行的人都表达过类似印象，拉脱维亚人有些社恐，一般不会朝陌生人微笑。公共交通的车厢多数时候很安静，很少有人相互闲聊。

电影作品也在传递类似的沉静。

电影《奥利格》里，摇摇晃晃的镜头记录了一个贫穷的拉脱维亚小伙子，只身一人到比利时打工，处处碰壁的经历。电影从始至终透露着冷峻的悲伤，在异国无法找到出路的拉脱维亚人，感慨“我就像一个外星人”。

电影《奥利格》剧照

受尽欺辱的他最终只能与白雪皑皑的天地融为一体，无处可去。

增长的移民也令拉脱维亚陷入“无处可去”的境地。联合国2018年曾发报告，自拉脱维亚2004年加入欧盟后，短短14年已经减少了近五分之一的人口，“其中大部分人前往英国、爱尔兰、德国等欧盟国家找工作”。

出外移民的大多是年轻劳动力。这又意味着，拉脱维亚的出生率将愈加恶化。

“边界是开放的，在其他欧盟国家生活的信息又触手可及。这鼓励了我们年轻人到英国、爱尔兰或德国等更好的地方去。”拉脱维亚记者Aleksandr Rube曾写道。

选择离开母国、背井离乡的拉脱维亚人，大部分都只有一个原因：经济下行，无法苟存。

有外媒统计，位于该国东南部、与俄罗斯接壤的拉特盖尔，是拉脱维亚人口危机最严重、也明显的地区。

拉脱维亚地处波罗的海东岸，东部与俄罗斯接壤

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助理馆员徐樱露告诉南风窗，2008年全球经济危机对欧洲经济造成极大打击，各国失业率激增。危机之后，“拉脱维亚人移民已经成为一种常态。”

下行的经济更让国家内部地区发展愈加不平等。

经合组织报告显示，38个成员国中，拉脱维亚地区差距位居第三。该国农村青年失业率高达24.1%，导致越来越多人迁入首都里加。

而里加已经聚集了全国48%的人口，产生的GDP占全国66%。里加已无法容纳过多失业流动人口，人们只能流向国外。

拉脱维亚首都里加，人口几乎占全国人口的一半，创造了全国大部分的GDP

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克鲁曼曾总结，2008年后，严重的经济衰退发生在位于欧洲外围的小国，这与过往南美、亚洲的经历相似。

“其中，拉脱维亚就是新一代的阿根廷。”

失衡的性别比

外溢的人流加剧了本就岌岌可危的人口“倒金字塔”。2022年刚公布的数据显示，在拉脱维亚，60岁以上人口已达到总人口的80%。

严重的老龄化社会并非一日铸就。

徐樱露告诉南风窗，按照60岁以上人口占10%作为老龄化社会的标准，早在苏联时期，拉脱维亚就已经面临老龄化问题。

拉脱维亚65岁及以上人口统计，呈现逐年上升的趋势

与部分前苏联国家的相似之处是，拉脱维亚有极度失衡的性别比。

欧盟议会2021年7月曾发布报告称，拉脱维亚有全欧洲最高的性比别。

报告说，截至2020年1月，欧洲的男性对女性比为104.7，即每100名男性对应104.7名女性。但拉脱维亚达到了惊人的117.3。

许多去过拉脱维亚旅游的人都产生类似印象：在街上见到的女性比男性多，且普遍身材偏高挑。媒体因此给该国起头衔，如，“盛产超模的国家”“世界上美女最多的国家”。

不过，拉脱维亚男女比例失衡，并非传统印象里“重男轻女”的后果。

徐樱露给了一组数据：40岁以下，该国男女比例约为106.6。

然而，随着年龄的推移，女性的寿命显著长于男性。“40岁以上的男女比例约为71：100；60岁以上人口男女比例约为55：100。80岁以上，100名女性只等于32.65名男性。”

拉脱维亚男女比例失衡，女性寿命明显长于男性

男性死亡率高成为制约拉脱维亚发展的突出问题。2017年，拉脱维亚卫生经济协会曾表示，“为了促进国家的发展和竞争力，拉脱维亚亟需提高男性健康指数。”

拉脱维亚东方临床大学医院医生Vilnis Lietuvietis在论文中总结：拉脱维亚男性的平均寿命比西欧国家的男性短十年。

“拉脱维亚有超10 万名妇女没有丈夫，许多孩子没有父亲。由于男性死亡率上升，国家失去了劳动力和潜在收入。”Lietuvietis说。

有社会学家还做过统计，拉脱维亚男性除了死于疾病，“汽车驾驶、酗酒和工作场所的事故”是杀死他们的元凶。

曾在拉脱维亚留学的徐樱露也有类似印象。

“拉脱维亚有不少俄罗斯族人。我经常能看到酗酒的俄罗斯族人，一般是年龄偏大的男性，看起来生活比较落魄。”

此外，调查显示，男性还有较高的自杀率，“自杀的可能性是女性的四倍”。

尽管男女比例的失衡让人咋舌，但在专家看来，这并非拉脱维亚生育率低的主因。

拉脱维亚人口数量逐年下降

徐樱露告诉南风窗，以40岁以下性别比来看，“生育适龄年龄的人口性别比例不算失衡，青年男性人口甚至比青年女性人口更多。”

她在拉脱维亚留学时，感受到的是“那边女性受教育程度比较高，甚至超过男性。”

世界银行研究报告《2019年妇女、商业和法律:改革十年》也显示, 拉脱维亚是世界上六个男女平等指数为100分的国家之一。

2022年，拉脱维亚大学孔子学院的一篇公开论文写道，在拉脱维亚，“女性仅仅成为一个家庭主妇是非常罕见的，被社会认为是不可接受的。”

该论文分析，“农村的父母都鼓励孩子接受教育，上学是非常非常重要的。作者猜测一个主要原因是人口不足，因此每个人（无论男女），对农村和家庭的发展都同样重要。”

教育程度高的女性面临着与世界多国类似的处境。据外媒报道，在拉脱维亚，许多高学历的女性面临婚恋难题，她们找不到能匹配条件的丈夫。

拉脱维亚女性受教育程度高，面临婚恋难题

徐樱露认为，当地生育率低的原因之一，与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“没有很迫切的生育需求”有关。

退无可退

明面上看，面对棘手的人口问题，拉脱维亚政府也采取了措施。它于2016年成立“人口事务中心”，确保政府优先“改善人口、家庭和社会保障”。

2021年，拉脱维亚福利部儿童与家庭政策部发布《2021-2027年儿童、青少年和家庭指南》。里面提到，要增加对养育儿童的财政支持，提升家庭之外照料机构的水平等举措。

但是，靠近欧盟等其他高福利的国家，对人民的“诱惑”实在太大。

徐樱露告诉南风窗，拉脱维亚的经济规模小，对外依赖强，易受外界冲击。比如，经济危机和新冠疫情对它的冲击很大。

“这不可避免地降低当地人对政府的信心，转而前往其他国家谋求幸福。”

外向型经济在世界多地并不罕见。人口老龄化和人口外流一定程度上让国家人口紧缩，却都没遇上拉脱维亚如此严峻的人口危机。

波罗的海邻国爱沙尼亚就是一个榜样。经历了多年的人口下降后，该国人口逐渐呈不升不降的稳定态势。

爱沙尼亚的经验与日本等国相似。

内部人口衰退，爱沙尼亚政府即采取举措，打造自己为“数字化和创业的全球领导者”。目的是引进大量外来人口。

引入移民、维持人口的路径在拉脱维亚却走不通。

一大症结是，本地人普遍不欢迎有意愿移民的外来人口。

拉脱维亚民族风情

2015年，因历史原因在拉脱维亚对立得不可开交的两个族裔——拉脱维亚族和俄罗斯族，因为欧盟的一项移民计划，历史性地达成了联合。

那时，拉脱维亚议会投票批准了欧盟分担难民的计划，同意接受531名难民。这一决定立即在首都里加引发了多场愤怒的示威。三个党派都发声反对。

民调显示，约三分之二的拉脱维亚人反对接收寻求寻求庇护的难民。拉脱维亚族人和讲俄语的人都激烈反对。

分析人士指出，拉脱维亚人如此对待外来人，来源于历史创伤。“这种创伤仍未愈合。人们仍感到不安全。”民调机构SKDS分析。

早期的移民潮塑造了今天的拉脱维亚。在苏联时代，政府为了稀释拉脱维亚族人数量，曾大规模地引进俄罗斯人进入拉脱维亚。

经过“稀释”后，拉脱维亚族人在该国的比例从战前的75%下降到1989年的52%。

本地族裔强烈的自我保护感，让独立后的拉脱维亚逐渐保守，不再拥抱外来人口。有文化研究者分析，在该国，拉脱维亚人特指“拉脱维亚族人”，更多人希望守护的是该族裔的纯正性。

不愿接纳移民的想法让拉脱维亚退无可退。至今，拉脱维亚仍没有出台全面的移民计划，解决人口问题的进程也耽搁了。

拉脱维亚民族风情

理应警惕的是，人口的衰退会加剧国家的衰退，对国家的失望也将压垮年轻一代的意志。最后再进入人口流出的恶性循环。

2022年11月15日，联合国宣布，世界人口在当天进入80亿时代。

新的趋势是，全球人口总体增长速度正在放缓。

全球人口也正变得越来越老了。联合国预测，全球65岁及以上人口比重将从2022年的10%增长至2050年的16%。

更低的出生率、老化的人口结构，都在提醒各个社会：人口危机的警钟，不止在拉脱维亚而鸣。

是时候做出行动应对了。

文中配图部分来源于视觉中国、东方ic，部分来源于网络

编辑 | 吴擎

排版 | 茜雯